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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刊号红色文章:《荣校——永恒的记忆 》/何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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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-31 04:26:1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荣校——永恒的记忆

何丽

据父母回忆,他们1939年经组织批准结婚后,母亲从印刷厂调到父亲所在的南泥湾。母亲来到父亲身边,父亲立刻就再三向组织提出不要通信员的请求。经上级领导反复研究,同意了父亲的请求。所以1941年,他们一起调往关中看花宫中央卫生部工作,和以后又调往离甘泉县70 多里的下寺湾荣校的时候,就没有通信员了。去荣校,父亲任总务科科长,母亲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父亲。
“荣校”,是延安荣誉军人学校的简称,主要职责是管理在这里疗伤的伤残军人。王群是校长,湖南人,说话虽然口音很重,但特别能干,工作上很有股子闯劲。父母为今后能在这样的同志领导下工作,感到非常高兴,也感觉很带劲。
父母接到通知,就带着简单的行李,从关中看花宫骑了几天牲口,赶往驻地甘泉县下寺湾的荣校。
他们到荣校一安顿下来,住在附近几个沟里的一些休养员,听说来了个一条腿的残疾总务科长,就都想过来看看。所以就不断有人到窑里来拉话。父母最先听到的是校长王群是个什么样人,以及毛主席给荣校更名字的故事。他们来的时候,有结伴来的,也有单个来的,不过总是有家里人相跟着。不管谁来,父母都是真诚热情相待。
他们告诉父母说,学校过去经常有休养员去延安找领导告状,主要是告王校长的状。这时,父亲就会悄声对母亲说:“只管听,莫要言传。”
他们说:王校长这个人对待残疾休养员,就像对待正常的革命战士一样。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残疾,也不管你是几等残废,一律要参加生产劳动,要上山捡柴、扛树、烧炭;他们说说校长自己没有受过伤,也不是残疾人,所以他很看不起休养员,经常是不叫人名字,而是叫缺胳膊少腿的张五王六,让休养员们心里特别不是滋味,甚至觉得很反感;还有些休养员说他对人太狠,不懂得体谅更不懂得体贴休养员的不便和难处,甚至在生产劳动中,还有故意难为人的情况。所以有人就说他不象共产党的革命干部,到象国民党的长官。最让人不能接受的,是他总把瘸子、拐子、聋子、傻子挂在嘴边上,对休养员没有起码的尊重。所以有的人还说,他自己要是缺胳膊少腿了,就知道伤残人员是咋回事了。还有他讲话难懂,听他哇啦哇啦半天,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。你还没有起急,他倒是先急了起来。总之吧,就是性情急躁,态度又生硬,所以引起众多休养员的极大不满。甚者有的休养员还想动手教训教训他。可是因为他膀大腰圆,个子又高,所以始终没有人敢动手。大家聚在一块,也就是说说气话而已。但时间长了,大家见上级领导没什么反映,于是就不断有休养员干脆骑着牲口到延安去直接找军委、找毛主席告状,要求撤换校长。
听说去的人还真见到毛主席了。他们说毛主席很认真听取休养员们的意见和牢骚话,不时给大家做些解释、说明,要同志们相信这些问题会逐步得到决定。而且让去的人感到比较意外的是,毛主席不但没有批评找他告状的人,还鼓励同志们关心单位的工作,尤其要关心对伤残休养员的工作怎么样,大家都有些什么样的意见。毛主席鼓励他们说只有经常提意见,工作才能进步得快。所以这些人去告状的时候,大都是肚子气鼓鼓的牢骚满腹,而回来的时候却是高高兴兴的,得意得很,还到处吹见到毛主席的情况。
他们还告诉父母,说毛主席就是听了告状反映的意见,把“延安荣誉残废军人学校”中“残废”两个字给去掉了,变成“延安荣誉军人学校”。毛主席这么一改,荣校的上上下下都兴奋得很。因为大家是荣誉伤残军人,而不是残废,不是要靠别人养活的废人。毛主席给大家鼓舞了自信。
他们还告诉父母,荣校还叫过“残废医院”,也是毛主席给改成“荣誉军人教导院”的。毛主席说这些休养员大部分是长征过来的。他们对革命有贡献。他们虽然伤残了,但是他们没有向组织伸手要什么,而是对工作有意见。他们希望在以后继续为人民服务,不靠别人养活。所以毛主席这样一改,可对了休养员们的心思,也更长了志气。
他们还告诉父母,说荣校早先还叫过“荣誉残废军人教养院”,也是残废同志们反感“教养院”的叫法。他们说:我们是因为打仗伤残对这里来的,又不是因为犯错误来改造的。既然承认是荣誉军人,怎么还叫我们进“教养院”改造?这分明是歧视。后来,毛主席就把“残废”和“教养”统统去掉,“教养院”改成了“荣誉军人教导院”。名字一经改动,顺了休养员们的心意。大家的面貌和精神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。以后,“教导院”又改成“荣校”,即“延安荣誉军人学校”。上级领导虽然没有向大家宣布,可休养员们都相信这又是毛主席的英明决定。以后,父母又陆续听到,毛主席曾批评一些休养所领导作风差,对伤残人员有歧视和照顾不周的情况;还说要发动休养员提意见,以帮助领导干部改正官僚主义的作风问题。父母还听说,毛主席专门为伤残人员的待遇、物资发放做过指示。所以,毛主席关心伤残人员和伤残工作,深深地印在了他们心里。
对于休养员们讲述的趣闻、故事,父母都感觉很新鲜,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。对于毛主席多次为荣校更名的事,无论是传说还是故事,父母不但感到无限温暖,而且被深深地感动。因为父母觉得,毛主席太理解和体恤革命伤残人员。他理解他们的自尊、自信、自强、自立 ;他体恤他们由于伤残带来的诸多不便与困难,但更赞赏他们残而不废、不伸手要什么、只希望把工作做好的革命气节与品格。所以父母非常感谢来串门的休养员们。是他们在父母还没有真正开始工作的时候,就给他们上了一堂非常重要的政治课,就是要遵照毛主席指示,树立正确的对待伤残休养员的思想观点,深入实际、实实在在地做好伤残工作。由于父亲本人就是残疾人,所以他更体会和懂得伤残人员的心里和所求;所以他要求自己一定要亲近和尊重每一个残疾休养员。
父母到荣校后,很快就感受到下寺湾条件的艰苦,尤其居住得很分散。家家户户都住在山坡上的窑洞里,不要说生活、生产和劳动,就是吃水、用水之难,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。因为上面没有井,所以每一桶水都是才沟底下提上来的。而路呢?硬是从生山上踏出并来布满石块的坑洼小路。父母都在南泥湾开过荒、种过地。可在下寺湾开荒、种地,要比南泥湾困难得多啊!可是,父母在这里看到的和感受到最多的,却是休养员们的热情、乐观、自信,和他们吃苦耐劳、艰苦奋斗的精神。不光休养员是这样,就连他们的家属和娃娃也都一样。父亲尤其对那些曾经自卑、牢骚满腹的人,现在都笑了,都打起了精神,都挺起了胸脯的休养员们,充满佩服与敬意。因为他们对自己无所求,只希望把革命工作做好。所以父亲总是对母亲说:这些同志们,就是我们学习、生活、劳动的榜样。现在并没有人要求或分配他们劳动生产,但他们都积极主动,谁也不甘落后。你看他们,能烧炭的烧炭,能种菜的种菜,即使双下肢都被截去的,也会在自家窑洞门口,看管那些因为父母都外出劳动而留在家里的娃娃。
父母到荣校时校长还是王群。他们听说,因为缺乏合适的人选,加之他本人接受上级领导的批评、帮助,而且他对工作又是出了名的认真,所以没有被调离,继续当他的校长。父母一到,就感受到了王群校长的关心和热情。尤其是他的坦诚、直率和爽朗,给父亲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同时,父母对这些休养员们的大度、宽容也非常佩服和感动。因为他们一如既往地支持王群校长的工作,并没有因为他受批评和受到党内警告的处分而不听指令。相反,大家更支持他的工作,而且感情也更深了。在1947年延安保卫战打响,荣校人员相继分开疏散转移的时候,休养员们都对老校长充满恋恋不舍之情,而且都盼着将来能有再见面的机会。
父亲是1937年3月劳山事件中受伤致残的。当年他只有19岁,是个英俊干练的小伙子。父亲说,当他左腿被高位截肢成为二等甲级残疾人之后,最害怕听的就是“残废”两个字,更害怕这两个字中隐藏着的被蔑视。他说自己失去一条腿他不害怕,害怕的是那些正常人蔑视的眼光。好像人一残就废了,就必须依赖别人。他们往往看不到残疾人的自信和自尊。父亲说他特别理解这些休养员。他们只不过受伤致残,但他们并不是残废。他们没有要靠革命养活一辈子的想法。他们会靠自己劳动来养活自己,他们也能以自己的劳动为别人服务。他们是身残志不残。他们最需要的是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。所以父亲一直感念毛主席给荣校几次更名的英明。而且父亲也牢牢记住了领导在他临走时说的话:残疾人管残疾人,最根本的是相互尊重和以身作则。父亲来了以后,感觉自己不是管理人员,倒是个学生。因为荣校里伤残休养员,几乎个个是生产的能手、模范和劳动的英雄。而且他们的奋斗、拼搏、自强不息,以苦为乐的精神,时时都在感染和影响着他。所以,父亲在艰难的生产劳动中克服着一个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,创造着一个个常人难以创造的奇迹。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作为荣誉军人的代表,当选了1944年陕甘宁边区劳动模范。
因为延安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结构,离它一百多里远的甘泉县下寺湾,到处是沟沟峁峁,难见巴掌大的点平地。荣校虽然是个伤残人员集中的特殊的单位,大家也只能分散开来,居住在山坡上谁也不埃谁的一眼眼窑洞里。校部、剧团、卫生所在下寺湾旧戏楼,是因为休养员、家属和娃娃看病取药、包扎治伤、或有急事方便。一所在刘峁沟,挖的窑洞比较集中,而且靠着山下;休养院和二所在田家沟。阎家沟离下寺湾街最近,沟比较高,依山挖的窑洞又大又高又深,有窑的还有小套间。因为窑洞就着山坡挖,一排最多挖四、五眼五、六眼。窑前空场虽然但地方很小,但比较平坦。所以这些所谓好些的地方,都住上了残疾较重的休养员。吃水困难,就长年累月地靠邻居们相互关照帮助。还有些休养员,分散住在一些已想不起来名字的其它沟里。总的看来,荣校的伤残休养员、工作人员、再加上家属孩子等,虽然总共才千把人,可分散的范围可是不老小的。
下寺湾是甘泉县的一个小山村,距延安70多公里。这个小山村南边有条河,叫洛河。河虽不宽也不深,但顺着河两边或离河近的村、沟、峁生活的老乡,在“水贵如油”的陕北,起码能吃上水。小村里有一条所谓的街,没有道。街上有几家所谓的店铺。母亲回忆说有个车店,是个姓冯的老财开的;有个做衣服的裁缝店,还有个小杂货店。最赋“盛名”的就数那个银店。母亲曾很兴奋地告诉我说,我一岁过生日时,父母给的一个银项圈和一副小手镯,就是在那个店里打的。银店虽然很小,但远远近近都廷有名气。那时,无论是老乡还是部队上的,劳动生产能攒点钱,大都喜欢到这个店里给老人或娃娃打个银首饰什么的。最时兴的,就是手镯和项圈。钱要是能攒多点的,就去远些的地方打个金戒指。当年的延安人把这金戒指叫做金镏子。
在离阎家沟沟底下,有座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个旧戏楼荣校在下寺湾的院部、政治部、总务科、卫生所等,都挤在旧戏楼的几间破房房里办公。所谓换药、看病,也都是用白布帘帘隔着。就这,当年何光春医生和护士王显兰阿姨,都感觉很知足很自豪了。现还健在的谭新华阿姨,从刘峁沟搬过来后,也曾经在这里工作过。
离旧楼不远还有个不大的土戏台。台上除了厚土什么也没有。当年一说荣校剧团要给休养员和老乡演小戏,那台上台下就都被大人娃娃站满了。你哪知道,就这,在当年的甘泉县都算是很有名声、很了不起的啦。
而引起只有30多户人家的下寺湾人颇为自豪的是,这个小山村曾是陕甘晋省委所在地。1935年10月,党中央毛主席率领红军到达陕北,在吴起镇住了11天后,就前往下寺湾。毛主席在这里住了3天,并在这里召开了中央常务会议。毛主席“刀下留人 停止扑人”的重要指示,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提出来的。从而制止了肃反扩大化。谁也不曾料到,下寺湾这个小山村和毛主席曾经住过的窑洞,而今已成为人们参观革命圣地延安时,必前往瞻仰的革命遗址。
自从“延安革命荣誉军人学校”在这里安家,下寺湾这个小村子的名声就更大了。它所以名声大了,主要因为:一、荣校职工和学员中,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、英雄、功臣多;二、在大生产运动中,荣校这个特殊的群体,表现出部队能打硬仗的作风,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戴;三、荣校有个剧团,虽然人数不多,没什么名家名角,也没有演过大戏,但时常在村里的土戏台上,演些传统秦腔小戏和自编的小节目。这很受当地老乡的欢迎。听说,有时还有从延安、从甘泉县骑牲口来看演出的。      
2009年9月,我和老伴前往延安寻找当年的记忆。我们在延安革命纪念馆四位同志陪伴下,在下寺湾巧遇甘泉县县委书记刘志坚、下寺湾人大主席南梓富。二位领导同志非常热情。为给我们离开延安60多年后前来寻史提供方便,特别找来文化站长贺全军作向导。
在我们寻史的阎家沟坡上,遇到一个76岁的老汉叫刘文富。他知道我们的来历后,热情地、神采飞扬地讲述着他记忆中的荣校、剧团、演员和当时的快乐。他还回忆起剧团有个叫李莎的,戏唱得好的很。只要有她唱,他回回都去。还有个叫杨万万的,那只要在幕后喊上一嗓子,看戏的都给他叫好呢。还有个叫刘安的娃,当年14、5岁。人聪明、戏唱得好。他是荣校一个姓何的科长的通信员。晚上只要唱戏他都上台,唱啥象啥,嗓子亮得很。
我们几个在老汉的感染下都激动起来,不由得脱口而出:您老乡不就是当年剧团的“铁杆粉丝”吗!不料,这老乡对“铁杆粉丝”不但熟悉,而且还那么有感情。听罢我的话,竟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。当时我很激动也很感慨:这山沟里的老农,和大城市和时尚真是接轨了。我想,当年这个条件简陋、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服装、道具,也没有名角的小剧团,上演的又大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节目。就是这样的演员和节目,不但受到老乡的欢迎,而且留给了他们几十年的感动与记忆。同样的,这些演出也丰富了荣校的生活、给伤残休养员带来了快乐和欢笑,也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深刻、生动、鲜明的记忆。
刘老汉的讲述,让我难掩内心的激动。因为他提到的李莎、杨万万、刘安这三个人,正是我父母寻找了几十年的荣校老人。尤其他说的那个给何科长当通信员的刘安,1947年疏散时按上级规定被就地安置,以后再没有音信。而老人说到当年荣校总务科长何炳文,正是我的父亲。刘安就是他的通信员。他是12岁到父亲身边工作的。因为是陕北清涧人,所有的当地的民歌、快板书、说唱、秦腔、媚糊等等啥都喜欢。天生是个唱戏的坯子。而且学个什么快得很,关键是戏唱得好。剧团不但喜欢他,而且需要他。所以一到晚上,他就成了剧团的人。刘老汉是他的粉丝也就不奇怪。关键是老汉的回忆,唤起我急切想得到刘安消息的愿望。真是天随人愿,他旁边的一个老乡,居然是刘安家的邻居。刘安老夫妻虽然都已去世,但他的大儿子就住在这阎家沟。我离开延安的时候不到6周岁。也许就是我与延安和与刘安家的缘分,使我在62年之后,回延安并得到他的消息,还有幸与他的家人见了面。
父母在荣校的时候,正是全体管理人员和休养员,都积极响应毛主席提出:艰苦奋斗、勤俭节约、自力更生、丰衣足食的号召,积极参加的大生产运动。上山伐树烧炭的,放羊、捻线、织毛衣毛袜手套的,养猪、鸡、开荒种粮种菜的,种棉花纺线织布的,脱坯烧砖、采石打窑的,干什么活儿的都有。到处呈现着一片不分男女、不分军民、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。别看荣校几乎都是些伤残人员和妇女娃娃,但没有一个闲着的。
然而,这些人每天的生活和生产环境太艰难了。首先,如果你没有亲眼所见,你就不会相信人世间还有这样自觉自愿的、热情无比高涨的、各种不同等级的残疾人劳动大军。你要知道,他们虽然缺胳膊少腿,虽然头上缠着绷带,胸膛里还有没有取出来的子弹,但他们都在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生产劳动,都在亲力亲为。而且,他们是在山、沟、峁、没有路、没有人送水送饭、没有一块完整的象样的地。就是这样,他们不但解决了自己吃穿用的,还向前线支援了大量的装备、食品,甚至还动员当地老百姓输送了不少兵士和民工。这就是延安荣誉军人学校!
父母亲在荣校工作生活了5年时光。荣校留给他们的,除3个可爱的儿女,就是永远铭刻在心的战友情、同志爱。这是一种永远不会消逝的记忆。现今,珍藏着的那张1945年12月,总务科全体同志欢送父亲调离荣校的合影,无时不唤起父母对荣校的深情回忆。即使在父亲去世后这40多年的时光中,母亲也曾无数次,沉浸在荣校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之中。
父母以前对荣校校长王群的印象,完全是听来的。到荣校一见:呀,这个老红军,个子大,声音大,性情直率。要用现在的话说,王群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。他不是残疾人,所以对学校各种各样因伤致残的荣誉军人,总是象对待正常的、健康的战士那样,缺乏体贴和关心。但王群校长在和父亲相处的过程这,慢慢地对残疾人有了一些认识和了解。他曾很真诚地对父亲说:“炳文,我从你对待这些人的态度、关心中受到不少启发。残疾人嘛,都是缺胳膊少腿的。他们只能被养起来。除此之外,你说他们还能做什么。一个个劳苦功高。可是我从你身上看明白了。残疾人不是残废。就象你讲的,为革命负伤的残疾人,多是残而不废。他们需要的是尊重,是理解,是不要把他们看成或者当成残废,处处照顾他们,什么都不要他们去干。他们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和鼓励。他们希望自己虽然残疾了,但仍然能为革命、为边区做出贡献。炳文哪,怎么对待残疾人,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。我要好好向你学习呀!”  
这个老同志的确很了不起。在他以后的工作中,不但把荣校的伤残人员团结得非常好,而且让这些人在各项工作和生产劳动中,充分发挥出他们的本事和作用。其中,不少人还当选了生产模范、劳动英雄。
他也经常问母亲说:“文清,你这个火爆脾气的四川娃子,对那些妇女、娃娃、休养员,怎么那么有耐心呀?”每当这时,母亲就会乐乐呵呵地回答:“将心比心。你面前都是伤残英雄功臣,你就要好生对待他们,就要好生为他们服务。我虽然走过长征,但是我身体好,有的是力气。我还是个党员嘛,应该处处起带头作用才对。”而最令他感感动的,是母亲不只一次地对他说:“你看,老何是一条腿,走路要拄着双拐。可是他什么事情都做得来,做得好。一般不要我帮。我要帮了,他就会不高兴。他觉得,你看不起他才去帮。我对他就是,能做的你就做。这样,他高兴得很!老何现在的针线做得比我强得多。孩子们的缝缝补补就都归他包了。”每次说完,母亲都是一阵哈哈哈地豪爽大笑。
王群是领导,有资历有经历。他的不会不装会,不懂不装懂的品质和作风,在荣校很有口碑。他也很深入,经常到一些同志的家里去嘘寒问暖。听说他从前不太爱和女同志主动打招呼,可现在只要碰上,都会主动问个好说个话。他虽然不是生产上的行家里手,但在扛木头烧炭的队伍里有他,在捻线、纺线的场院里也能看到他的身影。父亲的线纺得好,好开玩笑的王校长,也会跟母亲说:“小蛮子,好好向炳文学学纺线吧!”
王群的夫人叫毕珩,是知识分子,文质彬彬的。父母亲很尊重有文化的人,看她喜欢我,就让毕珩阿姨教我认字。平时,母亲总是要我照看弟弟。自从跟王阿姨学习认字开始,母亲就不那么要求我了。那时没有书,毕阿姨就把废旧纸裁成四方块,把字写在上面,一个一个教我认。在她家学完后回家,母亲总是督促我又念又写。这样,在我4、5岁的时候,就已经认了不少的字。和我们同住一排窑洞的其他孩子们,有的比我大,可认的字却没有我多,就特别羡慕,也想跟着一块儿学习。可是,他们却没有我这么幸运。因为,他们的妈妈没有我母亲这样开明。她们除了让大孩子看小孩子,就是让孩子们在自家开荒的地里干活。即使让孩子们认字学文化,也有限。我母亲为什么愿意让我学习?母亲说:“鲁艺的秧歌剧《夫妻识字》里唱得好: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。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睁眼瞎。参加红军才知道翻身闹革命的道理。不识字没有文化,革命胜利以后怎么办?文盲总不能一代一代传下去。现在不但让孩子学,我也趁机会加油学习.”所以,我感谢毕阿姨教我识字学习文化。我更感谢当年文化不高的父母,却早早让我受到文化启蒙教育。
1947年3月,在转移途中战事很紧张。我人小,可因为是战士,不分白天晚上地跟着行军的队伍步行。晚上一到宿营地,只要一号完房子,管我的叔叔把我往屋里一放门一锁,就执行他另外的任务去了。我呢,不管炕上炕下,倒下就睡。无法再继续我的认字学习。而且,毕阿姨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,也没有人再教我和督促我了。我一个娃娃家,自然也就放松下来。父亲突然发现这个情况,对拉着我的叔叔和我说:“这还得了!如果部队走一年,那不又成文盲了!”荣校一个姓罗的叔叔对父亲说:“何主任,娃娃耽误不了。她太小,不能跟我们比。一天走那么多路,能坚持下来就很不得了了!”果然,在以后行军的日子里,只要情况允许,我就一直在坚持认字学习。这要感谢随队的叔叔们。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了好办法:把字写在找来的一些破碎的纸片片和布片片上。白天行军的时候,管我的叔叔就把这些字块儿,别在我前面叔叔的背包上。他们还不时有人教我。就这样,我在行军路上又学会了好多字,增加了些许我这般大小的孩子本没有的知识和道理。使我这个娃娃战士,在部队1948年的整训,和开展吐苦水运动中,还当起了供给处一些不识字的战士、司号员、马夫、驭手的小老师呢!
记得,还有一个戴眼镜、瘦瘦高高的叔叔叫纪秉。他总是不大声说话,文文静静的。他文化很高。大人们都爱叫他知识分子。这个叔叔很喜欢我,但他更喜欢教我认字写字。后来,他因为发烧病得很重。后来因为打针消毒不好针眼发炎,以后在行军的路上生病去世了。我很难过,也很怀念他。因为他教会我认很多的字,也让我懂得了许多道理。父母一直很尊重他。还因为他从不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,而且他非常热爱和敬重荣校所有的伤残人员。他说他们都是革命的功臣和英雄,值得他一辈子好好学习。遗憾的是,因为怕将来敌人发现,没有给他立墓碑。所以不知道把纪叔叔安葬在山西什么地方了。
周成智是四川人,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。他是荣校的活跃分子,有名的热心人和大活宝。外号“周矮子”。
周叔叔是父亲他们总务科的。可他常常是人在科里,心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。有一些老同志说:“他这个人呀,为了别人,一天到晚心不在家,脚不沾地。”因为他是单身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。加之又有那儿份谁也比不了的热心劲儿,所以白天晚上都有忙不完的事儿。再加上他好说话,谁找他帮忙都是有求必应,就是娃娃们找他缠他,他也乐呵呵地不会拒绝。用他的话说,总务科就是总管科。荣校大大小小的事情,总务科都有资格、有权力管。他是科里的人,就他没有很具体的分工,所以他就可以管其他人顾不过来,和其他人忙不过来的事儿。他又说了,不要看荣校的休养员不多,可都是伤残病号。我是党员。我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。能多做些就多做些。而且,他是说到的定做到,即使没有说看到的他知道了,也定是主动去做。父母喜欢他,赞赏他,更佩服他。因为他做任何事情都不图表扬,不图立功受奖,更不图回报。就图个快乐痛快。他爱说:“给地主老财干活是受剥削,心里不情愿,因为是被逼迫的。现在是为革命出力,是为革命战友服务心甘情愿,心里痛快。有啥子事情都应该主动去做才是啊!有人叫我‘闲不住’,我听见高兴。我感觉光荣。”
父母爱跟他开玩笑,常叫他“周矮子”。他们说周矮子这个人很了不起。他年岁不大,文化不高,可是政治觉悟、思想水平比一般人高些。他最让人佩服的,是他爱孩子爱得和别人不一样。他不光照看孩子吃喝,逗孩子高兴,教给他们怎么玩耍,还教给他们怎么友爱、怎么互相帮助,为什么听爸妈的话。这不得了。他不是老师嘛,做的可是老师的事儿。孩子们在他跟前可是享福呀!父亲有点文化。他常跟母亲说:“不要看周矮子个子小,眼光可看得远。我看,他都看到革命成功以后了.”
因为周叔叔性格开朗,喜欢开玩笑,会编故事。荣校大孩小娃都爱围在他身边。别看他身材短小,但他爱打自编的拳,还能很灵活地将腿盘在脖子上。每当这时,他还会用另一只腿在地上跳来跳去。这在孩子们的眼中,显得特别了不起。大家都很崇拜他。这使得有些调皮捣蛋、不听家长话的孩子,特别听他的话。所以谁家有管不了的孩子,也爱找他帮忙。说来也怪,捣蛋鬼们一听见周成智的名字就立刻安静下来。
我和弟弟也是这样。我们特别喜欢周叔叔。为什么?因为周叔叔从不骂我们,不喊叫我们,更不打我们。反正跟他在一块呆过的孩子都得到了快乐。离开他的时候,总是很舍不得,很不情愿。我和两个在延安出生的弟弟,现在都已经60开外。但对周叔叔印象依然很深刻,很清晰。我们只要起回忆童年的往事,很容易就想到他。他那短小灵活的身材、说话时连比带划的手势,以及练拳踢腿的动作神态,都还能浮现在眼前。因为我们曾经受到个周叔叔的关爱、帮助和教育,所以我们会永远感恩于他,永远怀念他。
1947年3月,周叔叔是随同父亲一起过黄河北上的,一直到1953年才分开。父母转业到北京,他留在炮兵第14师后勤,并在石家庄安家。周叔叔是一个非常有爱心,并且特别爱小孩的人。可奇怪的是,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自己的小孩呢?原来他没有对象,没有结婚,哪来的孩子呢?要说他的的婚姻和孩子问题,不但在荣校,即使后来在炮兵旅,也是大家关心的一件大事。他自己也很着急。我们到北京后听说,炮14师的战友们帮他张罗了一门亲事。他不是爱孩子嘛,这回可好,一结婚,女方就带来了3个孩子。别看这些娃娃不是他亲生,他对女儿、儿子比亲生还亲。这使他的婚姻在部队传为美谈。周叔叔结婚成家,终于使母亲多年来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周叔叔如果在世,想必也该是快百岁的老人了。他该好好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了。
柳怀杰是在父母之前先到荣校工作的。父母亲到荣校后,父亲在总务科当科长,柳叔叔也才到科里来。这人瘦高,慢性子,说话口齿不是很清楚不说,还有点口吃。小孩子们爱气他,爱让他着急,因为他这时的表情特别逗人。他也是个红军战士,吃苦耐劳、服从领导。这人虽然内向,但待人真诚,做事果断有条理,从不拖泥带水。荣校有那么多比柳怀杰更优秀的人,父亲在调任延安抚恤委员会副主任、准备带队转移时,为什么选准了他?很简单,因为柳叔叔是个忠诚、坚定、实在、做什么都让人放心的人。他虽然没文化,但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,而且他写的名字,没人能模仿得了。父亲说那是老柳发明的文字。父母亲的老战友们这样评价他:“战争年代,党就需要这样的人。这种人信念坚定,没有随意性,不争官,不夺利,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,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。”柳怀杰叔叔后来果然很好地协助父亲完成疏散转移的任务。
1948年1月,组建晋冀鲁豫炮兵旅供给处时,父亲又点名要柳怀杰到他负责的供给处来工作,而且在军需股做了军需员。根据形势的需要,供给处的架子还没有完全搭建起来,就投入军务、军需、培训、军备各项工作中去。乘着各股还没有明确分工,父亲找军区要来筹备款项后,就带上罗建勋、柳怀杰等八九个人到内蒙古去购买拉炮的大洋马。有人奇怪:时间那么紧张,条件那么艰苦,任务那么繁重,何处长带上瘦弱的小老头做什么?父亲自有他的道理:荣校工作那么多年,从未出过差错;性子是慢些,从不会误事。可贵的是,只要把事情说清楚,他比你想得周到仔细。事实证明,父亲在较短时间里胜利完成购马任务,并使驭手和马匹迅速投入训练,慢性子柳叔叔是功不可没的。别小看柳树叔叔。他年龄比父亲大,比粮秣股、财务股、审计等几个股的人年龄都大。但他的稳重、细致、谦让等,却得到供给处上下的好评。
母亲记得,怎么好人总是有着急事呢?柳叔叔的着急事由来已久,那就是从母亲认识他就开始有了的婚姻大事。奇怪,从年轻到他到40多岁还没有结婚成家,而且别人给他介绍几次都没成。原来他不懂谈对象。延安人的婚姻都是靠组织介绍。就是介绍了,也还有互相认识认识,互相表个态什么的。母亲说柳怀杰可不是这样的。他以为介绍给他的人就是他家属,一次两次,什么也表达不了。延安有本事的男同志多得很,女同志又少得很。象老柳这个样子的,能找到对象结婚成家才怪呢!于是乎,帮老柳成家,成为母亲的一大心事。然而,这档心事一直压了母亲多年。她总觉得,对不起这个老实得近乎木讷的同志哥。
可真的成为他家属的人,是到石家庄我父母转业到北京以后。炮14师的老战友们,与石家庄及周边的永壁镇等驻地老乡们关系非常好。听说在军地两方热心人的共同努力下,帮助他找了一位农村妇女。还听说,这个农村妇女还是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。他们结婚以后,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。父母听说后高兴极了。母亲说柳怀杰老年得子,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奖励。父亲玩笑地认为,老柳的婚姻不再陕北在河北,不在延安在石家庄,不在荣校在炮14师。其实,不管父母怎么高兴、怎么赞美、怎么祝福,这都是他们多年来对柳叔叔家庭婚姻的美好心愿。
然而,这一切的美好,都在他们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,就因柳叔叔的病逝而嘎然发生变化。父母为此难受多日。尤其是母亲,她为这个期盼婚姻、热爱家庭的老实好人无限惋惜和遗憾。多会儿想起来,母亲的心里都充满这种感情和深深的怀念。   
在荣校,你要问金占魁是谁,肯定都说不知道。可你要问:“你认识黑老金吗?”或者“你认识蛮子吗?”再或者“你认识大金牙吗?”肯定没有不知道的。因为黑老金太特别,特别到从来没有人关心和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
大家都知道黑老金没有家。说他没家,一是不知道他老家是哪儿,二是他没有家室,只知道他从小参加革命,并跟随一方面军经历了长征。听说,他长征的时候抬过毛主席。虽然谁也说不清具体情况,可是也没有人怀疑。有的时候,他也爱同一些四川籍的人摆龙门阵。但他长征背过毛主席这段儿几乎每次都讲。不管讲过多少遍了,可从来没有人听清楚过。随他怎么讲,听故事的人只记住了:毛主席的个子老高,其实还没有我老金高。他们都说主席重,讲我背不动。我往地下一蹲,只要主席往我背上一爬,我背起就走,腰都不弯一下。他们看我劲头大要我去挑书箱,我不去。我还是喜欢背人。他讲完后就是哈哈哈哈一阵大笑。这就是告诉你他讲完了。要说他抬过毛主席,还有那么点叫人相信。要说他背过毛主席,似乎就不太叫人相信。因为人们没有听说过,长征时主席要人背的事。
黑老金不仅有两米高,而且膀大腰圆,脸色铁黑。荣校好多人都说他简直是座黑铁塔。孩子们看见他都害怕。他说自己是安徽人。听他说话,好像有点安徽口音。可也有人说他是四川、西藏人。可是他口齿不清,加上说话的声音又粗又高,谁也搞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一口什么话。不管他是哪里人,也不管他什么口音,反正他性格有些内向,一贯与人交往、交谈都少。
老金人黑,可是他的牙齿特别白。令所有人奇怪的是,在他的一口白牙里的下牙中间,却有一颗金光闪闪的大金牙。穷苦人活命都难,怎么会有钱镶牙呢?黑老金家里到底是什么成分,做什么的?他为什么要镶颗大金牙?他镶牙的钱是从哪里来的?他家里该不是强盗吧.等等,等等。如此的怀疑和问题太多了。多到没有人问和没有人再提的地步。时间一长,几乎都没有人再去想这些了。因为在接触中发现,黑老金头脑很简单也很单纯。他一天到晚就是干活吃饭,吃饭干活。你如果给他安排工作多了,他都会记不住。让他到什么地方干个啥或送个什么,他绝对是直来直去。谁对他说到毛主席、共产党、干革命什么的,他会觉得很神圣,很激动。有时还会严肃地起立敬礼。
黑老金手大,他一伸开巴掌,一个大人头都能握在手心里。手指头特别粗,每个指甲盖都又大又厚,看着挺吓人。而且他力大无比。别人一肩挑2桶水,他一肩可以挑4桶。谁要跟他比力气时,他的蛮劲就上来了,会把碗口粗的小树摇几下就连根拔起。开荒种地时,样样工具在他手都象小玩具。分给他的活计,他七弄八弄就干完了。但是做得粗。不管干什么,总得有人在后面给他擦屁股。可是他从来不怕吃苦不怕受累。人们说他是个大力士。他有着似乎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。
可是,荣校的人从来不因为他的单纯、简单、甚至有些傻呼呼而欺负他。相反,大家关心他,爱护他、体贴他。因为他特别有爱心。他对荣校的每一个残疾人都特别尊重,爱帮助他们。我家和荣校的那些妈妈们,大都受过他的帮助。可这些妈妈们呀,吓唬孩子的最好办法,就是说:“黑老金来了。”说也怪,就是这般吓唬,可小孩还喜欢他。他只要一露面,周围总有一群孩子围在身边。你从远处一看,特别好笑,因为就象是大象周围有一群可爱的小鸡——他和孩子们的个头悬殊太大了。然而,就是这么个蛮人,这么个长得丑丑的人,却以他的淳朴、善良、乐于助人、不懂惜力、不知劳累,赢得荣校上下及老幼的亲近和好感。父母对他的最大心愿,就是能帮他成个家。他应该能享受到家庭的天伦之乐。几十年来,父母与黑老金的情谊,对他的思念,常常影响到我对幼年生活的回忆。所以,黑老金在我的记忆中,总是那么强烈,那么鲜明。
父母在荣校时,有个特别知己的医生叫何光春,他的妻子叫王显兰,是卫生所的护士。他们都是经历过长征的红军战士。开始父亲因为治疗与何医生接触多些,以后,就慢慢熟悉起来,再以后,两家人就成为很知己的朋友。他们只要谁到谁窑里串个门,那就都成“沉屁股”。如果说还有点什么小菜,喝两盅烧酒,那就更没完没了。就是后来在撤离延安的行军路上,他们依然互相关心、互相惦记。我还记得,他们在一次敌机长时间轰炸之后,何医生照看完大人孩子,就急切切地找到父亲,什么话也没说,从怀里掏出个装水的玻璃瓶子,又从挎包里拿出个搪瓷缸子,往里面倒了些,然后又从小水壶里倒了些水在缸子里,递给父亲。父亲接过杯子没说话,刚要往嘴里喝,他又拿几个干辣椒递过来说:“炳文,给你压压惊。干辣子就自制烧酒——过瘾。”只见父亲头一仰,一口酒下肚。两人都会心地笑了。事后,我才知道他们笑什么——原来那酒是用酒精兑的水。可酒是辣的,干辣椒更辣,这种吃喝受得了吗?何医生说舒服得很,而父亲则说:“美太太”(就是特别美,这是陕西方言)他还会说苦中的乐最美!等我长大后,知道父亲与何医生之间的“会心”就是知己,就是默契。人之间若有了这样的一种关系,那是很让人羡慕的。母亲和王阿姨虽然不赞成他们这样喝酒,但却常常被父亲和何叔叔的真挚友情所打动。
我从父亲母那里知道,何医生是红小鬼。他参加长征时才14岁,人虽小但聪明。他的一套为人治病的本领,完全是在部队自学的。他是四川人,性情火辣辣的。但因与父母年岁相当,所以很有共同语言,加之四川与陕西临界,吃苦耐劳,尤其是爱吃辣椒、爱喝口小酒的习性,使他们很合得来。荣校的人,都知道两个老何象亲兄弟。父母都是不爱夸人的人,可对何医生的自学成才,高超的医术,及视患者如亲人,都是他们言谈话语中常常提及的内容。可两家人1948年分开了。父母去了炮兵,重新披挂上前线,而何医生和王阿姨奉调到别的部队。因为那时接到命令即赴任,走得太匆忙,所以在父母的心里留下很大遗憾。而且分别后,一直无音信,这就更加深了父母对他们的思念。然而,父母总相信两家人还有见面的机会。可是,当打听到何医生和王阿姨都在昆明军区后勤部工作时,父母的这种思念就变成了一种急切的企盼。但谁能相信,因为“四人帮”祸国殃民的十年浩劫,使父亲带着对何医生和王阿姨的深深思念而离世。如今,何医生和王阿姨都已先后去世,他们的几个孩子也都没有音信,而母亲对他们一家人的怀念和思念,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。
母亲记得,“文革”中的一天,突然有位消瘦、军人模样的人找到家里来。他进来与母亲相视片刻后,相互不约而同地叫出“文清”和“老何”。顿时,两人都流出热泪。事后,母亲告诉我,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是何光春,从云南来看父亲,手里的书包有给我们买的一点吃的东西,还有给父亲的两瓶酒。当何医生听母亲说父亲已去世时,何叔叔泪流满面,一个劲地埋怨自己来晚了。他对母亲说,早在1964年就打听到父母的工作单位和住处,可总没有腾出时间。现在到是有时间了,可是造反派搞的国家兵荒马乱,人人自危。他一直担心父亲的身体和他的倔脾气,怕他受委屈。谁想,他千里迢迢来看父亲,不料父亲竟然已经去世了。  
那天,何叔叔始终被悲痛罩着。他原本想和父母见面好好喝一盅,想与父母好好聊聊分别这些年的情况。听母亲一说父亲去世了,就一点心思都没有了。他就和母亲在屋里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。他又想和母亲说些什么,但一张嘴,就无法忍住涌出的眼泪。于是,何叔叔站起来,迈着沉重的步子,缓缓地走了。临出门,他不忘让母亲好好保重,说将来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。他对母亲特别提起我。当他知道我已大学毕业,正在部队“接受再教育”,就说:“贤忠聪明,特别象炳文,将来分到什么地方告诉我一声。我来时亚林让我代问好。孩子们也是20年没有见过面了。”听母亲讲这些,我心里酸楚楚的。
我记得亚林比我大一岁。她是何叔叔家老大,长的特漂亮。在荣校时,我们是好朋友。然而,等我在65军“改造”分配工作以后,得知何叔叔和王显兰阿姨已相继去世,这使还尚未与亚林取得的联系,无疑将会永远地失去了。因为以后多次托人与云南军区后勤联系,都没有结果。多方打听亚林及其弟妹们的情况,也没消息。为此,我心中很难过,也常常自责。我想,如果父亲在世,他一定为失去与何光春叔叔见面的机会,为他们夫妻双双去世,为无法找到亚林及其弟妹的下落而难受得心疼。因为何叔叔、王阿姨,是父母一生中难得的知己呀!父母所以对他们如此情深意重,因为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精神,和所展示出来的品质、风采,深受父母及大家的赞美与佩服。
父母亲对荣校的感情之深、记忆之深,是很感人的。尤其是母亲,她不但记得当年生产劳动的情景,还记得许多老功臣的名字和他们的趣事。校长王群、副校长于贵伍、陈震业、任庭辉、叶和玉、许信;腿有点瘸的政治部主任陈成矩,以及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:何光春、季 秉、王显兰、周成智、米国建、焉秀英、苗玉香、周万成、唐照国、李玉明、李秀兰、田思成、秦中朝、万子英、于现蔚、朱庭绶、何玉兰、马云峰、谭新华、金占魁、杨兴顺、罗亦藻、柳怀杰、田世书、杨世旺,还有个胡丰珍科长,他的妻子叫朱庭寿,和母亲一样是随红四方面军长征过来的等。这些人的名字,就像母亲心中的一盏盏明灯,让母亲觉得温暖和感到光亮。荣校的生活虽然艰苦,但这艰苦的生活和曾经的战友们,却给母亲留下了永远难忘的记忆。并且使业已93岁高龄的母亲只要回想起来,仍然会感到兴奋、感动和幸福。也可以豪不夸张地说,荣校,也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。因为它是我识字、是我得到启蒙人生教育的革命学校。只要我回忆起来,心中总是充满激。

我曾听父亲说,这张照片是总务科的同志为欢送他大家凑钱照的。当时还有人开玩笑说,这个钱应该由何科长出呢。
照片至今已经经历66年了。它和它的主人们一样,经过了几十年的不凡经历。虽然自1946年大家相继分开后,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,虽然全国解放后因工作分散天南海北,一些叔叔牺牲、病逝或因四人帮的十年内浩劫致死,包括我的父亲,但这张传到我手里的老照片,依然收藏完好。只要延安革命纪念馆感觉有收藏的价值,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捐赠给他们。因为在这张照片的背后,也象其它革命老照片一样,其中珍藏着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,和那岁月中感天动地的人和故事。
我还能记得这张照片中几个叔叔的名字:
前排左起:2、周成智 4、马云峰,他怀抱着是出生在保安县的大儿子保安 ;第二排左起3、罗亦燥,他怀抱着的孩子是我的大弟弟贤林;第三排左起1、柳怀杰,3、周万成;6、我的父亲、总务科长何炳文。
(作者为北京市东城区政府干部,老红军后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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