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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记者与《豫灾实录》——电影《一九四二》之外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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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2-19 16:29:1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张刃
2012年12月18日13:35   来源:北京日报




  ▲张高峰 1988年在天津家中。



  1943年2月1日重庆《大公报》刊登的《豫灾实录》。

  

  电影《一九四二》热映,使人们对70年前那场几乎被人遗忘,但却饿死几百万人,殃及三千万人的灾难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。同时,也知道了有一个美国记者白修德,曾经到灾区采访,披露了灾情。事实上,当年报道豫灾,中国记者并未缺席,并且是走在美国记者前面的。

  记者的良知与职责

  1942年冬,古城西安。一群群鸠形鹄面的灾民流落街头,衣食无着。他们中有人不时地向过往行人伸出枯瘦的手臂,乞求着施舍;有人无声地蜷曲在路旁,忍受着寒冬的侵袭。

  人流中,一位年轻人,关注地审视着眼前这凄惨的景象,他想弄明白,这些人从哪儿来?为什么沦落到如此境地?

  他叫张高峰,24岁,《大公报》派赴中原的战地记者。他从重庆经陕西去河南,在西安街头看到了这一幕。经过采访,他了解到,那些灾民都是来自河南,河南遭遇了罕见的大灾。

  张高峰继续东行,陇海路上,西行列车载着成千上万的河南灾民逃往陕西,男女老少堆得像人山一样,“沿途遗弃子女者时有所闻,失足毙命更为常事。”

  车到洛阳,车站内外挤满了灾民,却苦于领不到盖了赈济委员会图章的白布条而无法上车。他们偷偷地钻进月台,不论什么车,先爬上去再说,不幸遇到路警,挨上几木棍或巴掌,就苦着脸退出来。因此,许多亲人常常被冲散,又遭到骨肉离散之苦。一位年轻人哭泣着对张高峰说:“先生,我娘与老婆都上了车,巡警不准我进站,眼看那火车要开了,谁领着她们要饭哪!老爷,你给我说说情吧!”张高峰同情地领着他到“难民登记站”去向负责人交涉,不料却跟来了同样情形的三十多人,有人甚至拿出钞票来“行贿”,希望也能够被领着上车。张高峰阻止了他们,更谢绝了那诚心诚意的“贿赂”,一个人到里面询问详情。“那里围满了几百人,两张破桌子,三位先生一面骂一面盖图章,警察的一根柳条不停地敲打灾民。我挤不进那重重人群,也无法回答那三十位灾胞,便从另一条路惭愧地溜走了。”

  洛阳街头的景象同样惨不忍睹,“苍老而无生气的乞丐群像蜜蜂一样的嗡嗡响,‘老爷,救救我吧!饿得慌啊!’他们伸出来的手,尽是一根根的血管,你再看他们的全身,会误以为是一张生理骨干挂图。‘老爷,五天没有吃东西啦!’他们的体力跟不上吃饱了的人,一个个迈着踉跄的步子,叫不应,哭无泪,无声无响地饿毙街头。”

  从洛阳开始,张高峰先后到临汝、宝丰、叶县、鲁山、许昌、西华、淮阳等地采访,了解到当年从春到秋,河南全省旱灾、蝗灾、涝灾、风灾、雹灾、霜灾等接踵而至,加之1938年花园口黄河决口造成的水灾遗患,河南已是赤地千里,饿殍遍野,甚至出现了狗吃人,人吃人的惨剧,简直成了“人间地狱”。而政府当局却谎报灾情,不顾灾民死活,依旧征粮、征兵、征税,逼得河南百姓走投无路,甚至有灾民把妻子、女儿卖到“人肉市场”,换取一点维持生命的粮食……记者的良知与职责,使他下决心把河南灾情如实报道出去,为三千万河南百姓请命。


《豫灾实录》写了什么

  1943年1月17日,张高峰从河南叶县寄出长篇通讯《饥饿的河南》。2月1日,重庆《大公报》改题为《豫灾实录》,未作删节,在要闻版全文刊出。他开篇写道:

  记者首先告诉读者,今日的河南已有成千成万的人正以树皮(树叶吃光了)与野草维持着那可怜的生命,“兵役第一”的光荣再没有人提起,“哀鸿遍野”不过是吃饱穿暖了的人们形容豫灾的凄楚字眼。“早死晚不死,早死早脱生(再生的意思)。”河南人是好汉子,眼看自己要饿死,还放出豪语来。

  河南今年(指阴历)大旱,已用不着我再说。“救济豫灾”这伟大的同情,不但中国报纸,就是同盟国家的报纸也印上了大字标题,我曾为这四个字“欣慰”,三千万同胞也引颈翘望,绝望了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希望的光。但希望究竟是希望,时间久了,他们那饿陷了的眼眶又埋葬了所有的希望。

  张高峰描述了他自陕西到河南的所见所闻,继而披露河南一百一十个县全境遭灾,并质疑,有人说河南省政府调查是八十余县,“我敢说,省政府没有负起详细调查的责任。况且豫北早有吃树皮甚至变卖子女的惨剧。这已经由私人通信传出,省府何能未闻?专署为何不报?”

  他笔下对灾情这样描写道:

  沿途灾民扶老携幼,独轮小车带着锅碗,父推子拉,或妇拉夫推,也有六七十岁老夫妻喘喘地负荷前进。子女边走边在野地里掘青草挖野菜拾干柴,这幅凄惨的逃荒图,这饥饿的路程,使我真无胆量再向豫中深入了。我紧闭起眼睛,静听着路旁吱吱的独轮车声,像压在我的身上一样。一路上的村庄,十室九空了,几条饿狗畏缩着尾巴,在村口绕来绕去也找不到食物,不通人性的牲畜却吃起自己主人的饿殍。……牛早就快杀光了,猪尽是骨头,鸡的眼睛都饿得睁不开。树叶吃光了,村口的杵臼,每天有人在那里捣花生皮与榆树皮,然后蒸着吃。一位小朋友对我说:“先生!这家伙刺嗓子,什么时候官家放粮呢?”“月内就放”,我只可用谎话来安慰他。……今天小四饿死了,明天又听说友来吃野草中毒不起,后天又看见小宝冻死在寨外。可怜哪,这些正活泼乱跳的下一代,如今却陆续的离开了人间。

  最近我更发现灾民每人的脸部浮肿起来,鼻孔与眼角发黑,起初我以为是饿而得的病症,后来才知是因为吃了一种名叫“霉花”的野草中毒而肿起来。这种草没有一点水分,磨出来是绿色,我曾尝试过,一股土腥味,据说猪吃了都要四肢麻痹,人怎能吃下去!灾民明知是毒物,他们还说:“先生,就这还没有呢!我们的牙脸手脚都吃得麻痛。”现在叶县一带灾民真的没有霉花吃了,他们正在吃一种干柴,一种无法用杵臼捣碎的干柴,好的是吃了不肿脸不麻手脚。一位老农夫说:“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吃柴火!真不如早死!”

  即便如此,地方政府为征粮还在勒索,“据说比去年还逼得紧,把人带到县政府几天不给饭吃,还要痛打一顿,放回来叫他卖地。肥地一亩可卖五六百元,不值一斗麦的价钱,坏地根本无人要。灾旱的河南,吃树皮的人民,直到今天还忙着纳粮。”

  张高峰批评地方政府救灾不力,他写道:

  省府去年八月规定了各县地方救灾办法十二条,条条是道,但迄今灾民未得到半两(粮食)。九月中旬,民政厅又公布禁止酿酒,以节省食粮,可惜了这庄严的命令,没有收到半点效果。各县救灾会只能募到自己的开销。省府见灾情日重,将原定为以工代赈之三百万元,全盘拿出,分配给各县,有的分到四万元,有的分到一万五千元,这真是车薪杯水,而且在我住的叶县寺庄,灾民还没有分到一分钱。

  严冬到了,雪花飘落,灾民无柴无米,无衣无食,冻饿交迫,那薄命的雪花,正象征着他们的命运。救灾刻不容缓了!

  文末注明的“豫西叶县”,正是当时国民党三十一集团军汤恩伯的司令部所在地。可见,张高峰揭露河南灾情,并没有想到会触怒政府和驻军,更不知道自己“闯祸”了。

 停刊与被逮捕的背后

  《豫灾实录》见报当晚,总编辑王芸生激于义愤,挥笔写下了那篇著名社评《看重庆,念中原》,于次日刊出。评论说:

  ……读了那篇通讯,任何硬汉,都得掉泪。……这惨绝人寰的描写,实在令人不忍卒读。而尤其令人不解的,河南的灾情,中央早已注意,中央的查灾大员也早已公毕归来,我们也听到中央拨了相当数额的赈款,如此纷纭半载,而截至本报通讯员上月十七日发信时,尚未见发放赈款之事,千万灾民还在眼巴巴的盼望。这是何故?尤其令人不忍的,灾荒如此,粮苛依然,县衙门捉人逼拶,饿着肚纳粮,卖了田纳粮。忆童时读杜甫所咏叹的《石壕吏》,辄为之掩卷太息,乃不意竟依稀见之于今日的事实。

  今天报载中央社鲁山电,谓“豫省三十年度之征实征购,虽在灾情严重下,进行亦颇顺利。”并谓:“据省田管处负责人谈,征购情形极为良好,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,贡献国家。”这“罄其所有”四个字,实出诸血泪之笔!

  我们生活在天堂一般的重庆,重庆无冬,人们已感近几天的寒冷。尽管米珠薪桂,重庆还很少听到饿死人,一般人家已升起熊熊的炭火;而在河南,朔风吹雪,饥民瑟缩,缺衣无食,又有多少同胞冻馁而死!……现时的重庆,正近旧年,虽在限价令下,而百物跳涨,……一般摩登的食品店,卖空了架子还有人买,人们宁愿今天先撂下花花绿绿的钞票明天再来拿货。尽管贵,总有人买。这情形若叫河南灾民听见,不知作何感想?

  ……目前重庆的情形,价是限了,限高了的就合法的高了,限低了的也跟着高了,纷纭复纷纭,买者卖者,遍市廛尽是违法之人。……河南的灾民卖田卖人甚至饿死,还照纳国苛,为什么政府就不可以征发豪商巨富的资产并限制一般富有者“满不在乎”的购买力?看重庆,念中原,实在令人感慨万千!

  《大公报》的报道与社评引起社会强烈反响,人民咒骂“前方吃紧,后方紧吃”,“前方马瘦,后方猪肥”,表达了对重庆花天酒地、河南民不聊生怪现状的不满。这一切竟触怒了当局,2月2日当晚,军委会即下令《大公报》停刊三天,以示“惩戒”,造成了当年轰动后方的一段新闻公案。

  重庆《大公报》停刊,河南当局抓人。1943年3月某日,张高峰在漯河突然被逮捕,当夜提审,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“共党嫌疑”。张高峰拒不承认。后又被押送叶县。途中,押解特务连夜把他绑起吊打,企图逼出口供去邀功,张高峰坚不吐口。最后由汤恩伯亲自过堂。汤明确提出了张高峰写豫灾报道和曾在重庆《新华日报》发稿的问题,张高峰据实回答,但不承认自己有共产党员身份,因为他确实不是共产党。由于查无实据,不能定罪,只好把他羁押起来。6月间,汤恩伯找张高峰谈话,答应释放他,但要求他继续留在河南采访、报道。张高峰回答:“如此一番,我在河南已很难工作。如果总司令放我,保证三天之内离开河南地界。以中国之大,哪里都可以给国家做事。”汤见张不给面子,竟勃然拍案道:“你这种态度,就是共产党!”遂命令将他遣送至皖西北临泉县的鲁苏豫皖边区总部,虽然允许他采访、发稿,但不准离开汤部辖区,实际上被监管起来。

  《大公报》停刊与张高峰被捕事件,后来被许多人称道,以致有些夸大其词了。例如,逮捕张高峰被称为所谓“张高峰事件”、“蒋介石侍从室曾过问张的下落”、张高峰回到重庆后《大公报》曾“以盛大酒会欢迎”等,都是子虚乌有的。

  事实上,《豫灾实录》并不是《大公报》发表的第一篇和唯一一篇有关豫灾的报道,《看重庆,念中原》也不是王芸生写的有关豫灾的唯一社评。当时,无论《大公报》、《新华日报》,还是河南当地的报纸,都发表过一些豫灾报道,但当局并没有给予处罚。

  那么,为什么发生了《大公报》停刊与张高峰被捕的事件呢?关键在于报道与社评不仅披露了灾情,更抨击了政府。这在报道与社评的字里行间随处可见,王芸生更借题发挥,批评了政府“限价”政策的失败,加之《大公报》的社会影响、舆论地位,颇令政府难堪,才招致当局的公然迫害。而张高峰被捕,则有更深的背景。早在武汉大学读书时,他就因从事进步活动(包括给《新华日报》投稿)被当局列为“危险分子”,教育部、军委会曾几次密令监视。他赴中原采访及后来脱险回到重庆,还曾三遭拘捕,便是证明。

  “文革”中,张高峰被打成“反动文人”,为了自辩,也为了给受到牵连的子女一个交代,他重提此事,也只是想说明,自己虽未“革命”,却也并非“反动”。他始终认为,自己报道豫灾,只是出于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,尽了一个记者的职业责任而已。

 续写饥饿的河南

  尽管因报道豫灾而被捕、监管,但目睹大灾之年,洛阳、漯河等地的官员、富人依然寻欢作乐,妓院、饭馆照样灯红酒绿,而街头弃婴身上拴着“敬请仁人君子收养,弃婴父母感恩不尽”的布条,可叹仁人君子未到,弃婴已被寻食的野狗叼走……的现实,张高峰不改关注百姓疾苦、以笔为之请命的初衷,继续从豫皖不断发回相关报道。

  1943年5月,他在软禁中从漯河向重庆发回通讯《灾后话农情》,报道了新麦登场,农民期盼丰收的情形。其中写道:

  ……五月的太阳,晒熟了许多果实,麦子转瞬间变成黄金色,已经迈到我的腰间,茁壮可爱。风可以吹倒灾民,却吹不断麦秆,似乎它比灾民还健康。麦穗像小孩的发辫一样,随风摇曳,向着每个行人点头,好像说“麦子快熟了!”农民的大人孩子都跑到地里去,看守着将收割的麦子,……我几乎每天也到田里去,时常指着麦子开玩笑:“老乡!这就是金子!”看麦子人都笑起来,“反正饿不死人啦!”他很相信我这句开玩笑的实话,半步也不肯离开麦地,纵然是昼夜不睡,因为他们有一个希望,谁也不觉得疲乏。当他们饿得慌的时候,不要再向那些吃饱了的人去求救,可以顺手折几根麦穗吃。也正因为麦子这样容易的被人折掉,所以家家户户都在麦地里布岗守卫。

  今年的麦子,一根麦穗有二寸长,最多的能打一百个麦粒。我常在田里与老农夫们谈天,他们说:“这是十年来没有的收成。”我说:“这实在等于中原大地上铺着二寸厚的麦子。”大家听了我的话,不约而同的发出笑声。我到河南将近半年,尽听到灾民悲惨无力的哭泣,从没有看到有人放声大笑过,愿从今天起,河南永远有农民的笑声!

  小学生纷纷请假,回到家中去帮助父母农忙。在各村庄的寨外,你可以看到许多平坦的压麦场,老牛破车从不远的麦地,载着高高的麦岛,向麦场咯扭咯扭的赶来。麦场上铺满新的麦秆,面黄肌瘦的老头,小孩,妇女,赶着比人更瘦的牲口,他们都气喘喘的,那饥饿的可怕还留在人间!

  收割麦子的没有多少年青人,都是老弱妇孺,往年赶牲口“压场”的小伙子也见不到几个,我又想起河南“兵役第一”的光荣。不由的伸过我的两手去帮他们割麦。“先生,谢谢你,我们自己能割。”母亲把儿子放在腿的旁边,两手抓着麦穗,向我谢绝了。河南人是我们最能吃苦的人民,是老实可爱的民众。

  河南的麦子丰收已无问题,灾民愁苦的脸上露出笑容。

  “老乡,你的地可以收多少麦?”我每见到一位农民就这样问,他们说:“收的并不少,还还账,纳纳粮,够吃四五个月的。”

  我算一算,一年有十二个月,月月要吃饭,收的麦子不够一年吃的。心中不免又为饥饿恐慌起来,再追问一句“不够一年吃的怎么办?”他们说:“主要靠秋收,有包谷、高粱、小米和各种豆类。”农民是清苦的,往年也是以杂粮为主食,战时他们更艰巨的负担着中原X万大兵的军粮。我默祷天助秋季也丰收。

  新麦登场也只能给人们带来短暂的欣喜。张高峰在中原一年多,大部分时间看到的,仍是百姓的艰辛。1944年3月,与报道豫灾被捕时隔一年,张高峰再次报道河南农情称:

  立春前后,豫境普遍落雪,郑州一带且深达二尺,据老于农事者谈:春间如无雾雹等灾,麦子“养花”时不起大风,河南的麦收就有八成希望了。这样看来,豫灾似乎不严重,但如更深刻的研究一下,就会发现问题并不如此简单。因为今年旧历闰月,麦至后四月方能收获,所以,乐观的现象只能属于目前,等旧历三月、四月到来的时候,情形依然可虑。

  据豫中某县县长告记者,他们只在报上看到省方配发赈款,却从没领过分文,赈款哪里去了呢?他说,大半都是被移作差款用了。去年河南征购征实,中央恩准核减一百万石,豫人方在欣慰,委购抢购以及配额即相继而来。据悉:豫北灾情甚于豫中,故豫中粮食乃大量北渡。去年春荒时节,有钱人多争相购地,今年他们不但不争着买地,反而欲将去年所买之地让卖赎回。若问原因何在,所收粮食尚不够支差。在广大的河南农村中,佃农们多强制地主减租一半,否则即不予耕种:“谁的地多谁遭殃!”

  农业建设应该是河南一切经济建设的核心。整理残破的农村经济和焦头烂额的农业建设,将残破的河南农村经济加以整理,以支持抗战最艰苦的现局,以维持人民最简单的生活。

  可惜,这只是张高峰的一种美好的愿望。一个月后,中原会战爆发,河南人民不仅要面对天灾,更要经受人祸与战乱。

迟到的黄泛区报道

  《豫灾实录》并没有写尽河南人民的苦难。那篇通讯所涉及到的灾情主要指旱灾、蝗灾,且大多是写豫西、豫中,而豫东黄泛区的水灾遗患同样严重,情景十分悲惨。而且,据有关研究指,黄泛区的出现,对于中原地区生态平衡破坏极大,与旱灾、蝗灾等不无关联。但是,当时黄泛区的地理位置与军事有密切关系,当局不准有公开的报道或记载,日军也在利用黄泛区谋划军事上的攻守。因此,尽管张高峰对黄泛区曾经有过深入的采访,却不能做公开报道。

  抗战胜利后,国民党政府公布了有关黄泛灾区的报告,透露了部分事实真相,张高峰也才有机会写出了一篇“迟到”的报道——《淹死了三十二万人》,刊于1946年2月23日的天津《大公报》。

  通讯开头写道:“‘黄泛’依字意解释,即黄河的泛滥。泛滥的实情以及为何泛滥?那为抗战而被淹死的三十二万多人是怎样淹死的?那被大水冲走的六十三万多难民是怎么过着逃难的生活?那留在泛区的几百万人民又是怎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?!我们应该知道抗战中这件惨绝的牺牲。”

  河南的水患并非天灾,而是人祸。1938年6月9日,当局在并未组织人民疏散的情况下,炸开了中牟县花园口的黄河大堤,试图以水淹大片土地的代价阻止日军快速南进。如此,滚滚黄河水迅速溃决,水势避高就低,犹如万千脱缰的野马,从西北直向东南奔泻,任其泛滥,不可收拾,结果豫东的中牟、尉氏、扶沟、鄢陵、通许、西华、淮阳、太康、柘县、鹿邑、商水、项城、 洵川等十三县,皖北的亳县、太和、涡阳都被黄水吞没了,不知多少人葬身黄水……“豫东十三县就这样变成了水底地狱,这地狱保卫了中原半壁破碎的河山,却淹毙了三十二万五千多无辜的河南人,六百多万人的家园陆沉在水底,河南平添了一个五千八百多平方公里‘内湖’。”

  在泛区中的西华县,张高峰翻过城墙进城。因为黄水浸过了城门,城门早就用沙包与泥土堵上了。城外的水面已经高过城里的房顶,城里的人民被水包围着,随时都可能葬身水里。

  西华县长张维明名义上维持地方行政,实际上已成为修堤防水的工头,每天拿着一根小棍,到城墙上或城外一两里的河堤上,督促百姓抢修堤坝。他向张高峰诉苦说:“这水里的县长真难当啊!”他所说的难,不是难于防水,而是难在出丁、出粮。西华全县的土地被淹了三分之二,壮丁跑了百分之八十,却仍要按照原有的土地、人口出粮出丁,哪里去找?哪里去征?没有办法了,只好把灾情上报省府,请求减免。等到批文回来,却指责说“谎报灾情”,但粮丁多少还能核减一些。即使如此,县里本来留着抢修河堤的少数年轻人也慢慢地被征光了。

  张高峰写道:“那些被黄水泡霉了的麦子,老百姓自己也吃不成,每天等太阳出来的时候,晒晒捡捡,干了的都送缴到集中仓库里去了。没有存粮的人家,大人小孩饿得脸都发青,还要卖人或卖地,给国家完上那份‘应负担’的军粮。他们说,‘能早一点喂了黄河鲤鱼,还算是有造化的人呢。’泛区的人民太惨了!谁为他们想过?他们为谁入了地狱?!”

  “抗战八年,黄泛区的人民就过了八年朝不保夕的日子。他们怎样挨到今天?!请原谅我这支不会哭的秃笔,假若它会哭,那从头到尾写出来的应该全是灾胞的泪水。现在抗战胜利了,死的三十几万人已经死了,逃亡的六十万泛区灾民,政府应该设法帮助使他们回家,泡在水里八年的五千八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,也应该早点捞出来了。”

  抗战八年,河南多灾多难,人民太苦了!

  (作者系张高峰先生之子,现为《工人日报》副总编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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